他乡客

感谢喜欢。
爱发电:甜味吐司,车在这里。

恶鬼。

扫毒。

不明显的秋→伟。


1.

苏建秋撞鬼了,而这件事他不敢对任何人说。


他浑浑噩噩从梦里醒来时,是个日头正好的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木质地板上渡成一片暖融融的蜂蜜色,让人看了倦意又起。过长时间的午睡让苏建秋脑袋和鼻腔都犹如得了重感冒般沉重酸涩,他捏捏鼻子晃晃头,起身打算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下,半阖的双眼在看到蜂蜜铺就的地板上一道突兀黑影时猛然睁大,下意识就将手探到腰后想去摸枪。

那里空无一物,这个习惯性举动不过是他卧底生涯中形成对未知危险的条件反射而已。接着他的动作就僵住了。

靠窗坐着张子伟,托着下巴正眯眼在打盹儿,好像一只晒太阳的猫,与世无争的悠闲懒散。


苏建秋见过张子伟很多睡颜,从还没长开的婴儿肥到咖啡也救不回来的小鸡啄米,但没有一次能让他如现在一般通体冰凉,无意识屏住的呼吸为他带来窒息感。他心慌意乱,差点以为是明晃晃的太阳光化作看不见的绳索扼住了脖颈,太阳穴突突跳着,疼闷难忍。

不远处的张子伟穿着白色短袖和棕色长裤,遮阳帽歪歪斜斜戴在脑袋上,随着他偏头的动作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被这个小意外惊醒了般,张子伟睁开眼,和数秒前的苏建秋一样眸中满是困倦迷糊,他揉揉眼,手掌在地上摸蹭了几下,将他的帽子捡回来放在腿上,然后对木然看着这一幕的苏建秋露出个不甚清醒的笑。

这套衣服是见八面佛时穿的。

这个人是半个月前刚刚举办了葬礼的。


头七都过了的人出现在自己家里,这让苏建秋背上瞬间就浸了汗。他不确定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出现了幻觉,不知道自己该对这个梦中人或者幻象做出什么反应,僵硬的手指在腰上狠狠拧了一把,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那边没得到苏建秋回应的张子伟已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扣好帽子去推门,看样子是想出去。苏建秋看着他的半个手臂穿透了门,然后被烫到般又迅速缩回来,甩了甩手臂,原地跳了两下,然后回头对苏建秋皱眉开口。

他嘴唇开开合合,苏建秋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

“子伟……?”

好半天苏建秋才反应过来,这个干哑到陌生的声音是从被自己被扼住的喉间发出的。这两个字出口,音节如刀般割着他的声带,让这个禁忌的名字都染上不祥的血色。

是你吗?你回来了吗?你来……做什么?

被呼唤的人听不到未出口的疑问,他在苏建秋面前逐渐变得透明,就这样消失了。



2.

张子伟出现的时间渐渐变长了。

从第一日的短短几分钟,到后来的半小时、一小时,苏建秋倘若在家里,见到他的机会便多了不少。


苏建秋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自己病了,而两者又好似没什么区别。这是他的沉疴宿疾,从他踏上卧底这条不归路时就没得救了。

他曾多次试图拯救自己,而每次都会被马昊天撕碎药方,张子伟就上来劝阻争吵起来的他们。苏建秋盯着被张子伟踩在脚下的碎纸,只能愤怒又委屈地妥协。偶尔还会在心里恶意地想,得病的又不是你,你怎么会了解我的痛苦?

直到最后一次,他看到马昊天亲手将染着阿伟鲜血的药方扔下悬崖,山风凛冽,咆哮着将它撕碎,浸着斑驳红痕的纸片漫天飞舞,冷冷地嘲笑着苏建秋。

你解脱了,不用再治病了,高兴吗?



高兴吗?

苏建秋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张子伟,对方正专注看着屏幕里的陆小凤,指尖在扶手上敲着节拍,嘴角小小翘起,一动一动的。虽然听不到,但苏建秋知道他是在哼着“誓要去,入刀山”。

去卧底之前他们兄弟三人在苏建秋家里聚了次餐,外面购来的啤酒和烧烤,张子伟亲自下厨做的面条,煮得有些过了,糊成一团,筷子一夹就断。苏建秋取笑他,他还红着脸争辩“我平时也少做嘛……别说我,天哥下厨不是都会炸锅的!”,引来正给烤肉撒辣椒面的马昊天一个含蓄的眼刀。

苏建秋拍着腿笑,已入职经验丰富的马昊天眼中的隐忧和刚毕业的张子伟藏不住的担心,都在酒精的作用下化作不同调的歌声。苏建秋听着兄弟情义,含着满腔热血雄心,同他们碰杯。

他那时候不曾料到前路能险阻若此,雄心磨灭,情义斩断。



他痛恨卧底这个身份,又有极少数的时候,庆幸做卧底的是自己,而不是张子伟。

一直跟在他和马昊天身后的人从小就嚷着要当西门吹雪,长大后也是怀揣着英雄梦。深入敌营获取情报,从敌人背后给予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听起来酷的不得了。

对一个职业充满着美好向往的时候,很容易忽略它身后丛生的荆棘。

阿伟那么软又那么重情的一个人,在他和天哥吵架时都不会大声、只想温言软语让两个人都冷静和好的性格,怎么受得了将被交托了信任的情报传给正义的敌对方、怎么受得了前日还帮自己挡子弹的兄弟第二天就死在自己的出卖下?怎么受得了说着违心的话语干着违心违法的事情、和人勾肩搭背展望美好未来然后再亲手将其撕碎?


他这么、这么重感情一个人……

死在兄弟的出卖和放弃下时,连一句遗言都没有。



3.

马昊天知道张子伟的鬼魂现在就住在他家里吗?


在餐厅与那个瘸腿的后勤警官擦肩而过时,苏建秋忍不住刻薄地想着。这个恶毒的想法让他的心被扎得鲜血淋漓,借着这份疼痛他才觉得能有底气面对马昊天,尽管这所谓面对是不曾对上的眼神和从未开口的交谈。

他要用谎言藏住真相,让加害者背上更沉重的枷锁。否则他会无立足之地,那从他手中流淌过的人命和那些牺牲就全无价值了。

他要确保这建立在虚假上的心安理得。否则他连看望媛媛的资格都不会有,也无法再回到那个有着张子伟的家中。


青年一直维持着生前最后鲜活的模样,这让苏建秋稍微松了口气。张子伟无法离开他的家里,也无法和他沟通,只能到处走来走去,苏建秋尝试将他想象成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工智能,这样心里就更容易接受了些。

直到一个夜晚,他迷迷糊糊被卫生间里传来的细碎响声吵醒。

一般情况下他会怀疑是家里遭了贼,但和张子伟的鬼魂同居这么长时间,他已经下意识觉得那就是阿伟。果不其然,他打开灯推开门,看到的就是熟悉的背影蜷着身体跪在地上。

“怎么了,阿伟?”

鬼魂虽然无法出声,但却能听懂他的话,这也是相处中苏建秋摸索出来的。此刻他靠在门边,语气中带着点担心询问道。


那双颤抖的肩膀听到问话平静下来,张子伟扶着洗漱台站起,苏建秋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落在了洗漱台前的镜子上——他头皮瞬间一炸,手指在门框上扣紧,指甲崩裂了都没有发现。

镜中的张子伟苍白破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镜面上映出的苏建秋的身影。被血染成一绺绺的额发贴在隐约露出白骨的额头上,蜿蜒而下的红痕汇聚在白短袖上黑洞洞的枪口处,是刺目的艳色。

头顶的灯闪烁了一下。

苏建秋无法把视线从张子伟的脸上移开,镜中那双白多过黑的双眼锁住了他,让他呼吸困难、头脑空白。眼睁睁看着张子伟转身,一步步向他走来。


阿伟,你是回来……索命的吗?

挣扎着失去意识前,苏建秋不甘地了悟了。


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才只出现在自己家里,哪里都不去。

如果说马昊天是刽子手,那苏建秋就是给他递刀的人。没有这把刀,刽子手也会是良善人,毕竟他被迫选择,他别无选择。


醒来的苏建秋看到门边干涸的几滴血迹,捂着眼睛笑起来,又很快变成嚎啕大哭。


张子伟为什么会变成被选择抛下的那个人?因为他没有待产的妻子,没有黑暗的卧底经历,没有濒临崩溃的发泄,没有对普通生活病态般的渴望。

他只有一个老年痴呆的母亲,连害死他儿子的人都能温情嘱咐“阿伟,多吃点呀”。他只有两个兄弟,一个悲惨,一个为悲惨而心软。

所以他连遗言都没有留下,好像不将愤懑绝望说出口,就能为破裂的感情掩上层遮羞布一样。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苏建秋选择不去想这个问题。



4.

亡者舍不下,方徘徊人世。心中有怨憎,方得成恶鬼。

他不是来索命的,又是来做什么的?



苏建秋将再次升职的事告诉了张子伟,对方也露出欢喜的表情来,眼睛明亮笑容灿烂,半分也看不出那天半夜里的可怖模样。

被吓过一次后苏建秋很是远离了一段时间张子伟,将自己扔进警局加班,或者在前妻的楼下一直静静看着那扇灯灭。而每当回去时已是夜深,他做好心理建设打开门,有时见不到张子伟,有时会看到他在各个地方蜷着身体睡了。

他也考虑过搬家的问题,毕竟他是个过分惜命的人,为了这条命也牺牲太多。然而看到恢复正常的子伟用口型不断叫着他阿秋、坐在餐桌旁晃着脚笑着看他吃饭、贴在落地窗上一脸羡慕渴望蓝天时,这个想法又被他抹去。

再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不再……他就留下来。

苏建秋给自己找着理由,一边暗暗期望阿伟不会让他失望。


张子伟果然如他所愿,再没有做出令人不安的举动来。


在苏建秋拿出手机给他看媛媛的照片时,阿伟眼角眉梢都带着惊奇的笑意,他指指媛媛,又指指自己。

「干女儿!」

他读出了阿伟的口型,笑着应声。

“是,是你干女儿。等我让媛媛认了爸爸,也叫你一声干爹。”

阿伟闻言,眼尾细细的纹路都笑了出来。


或许他什么都不知道。

来到自己的身边,只是想看看自己用命换来的兄弟,是不是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5.

苏建秋发现自己能触碰到张子伟时,没想到之后会是这个发展。


天光微亮,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到阿伟就睡在他身边。听不到呼吸声,但能看到睫毛一颤一颤的,睡得也正香甜。

张子伟睡姿有些像缺安全感的小孩子,侧躬着身体蜷起来,五指虚握成拳抵在唇前,头发散落地搭在枕头上。

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苏建秋记得张子伟小时候怕黑,还怕鬼。他父亲刚去世时,天哥和自己担心他,没事就会陪在他身边,晚上三个男孩挤在一起,阿伟在最中间。他那时候常常做噩梦,半夜会醒来偷偷地哭,两个哥哥哪个醒了就拍拍他的肩膀或者背脊,带着睡意笨口拙舌地小声哄他睡觉。

那时候阿伟也十三岁了,正是好面子的年纪,觉得偷偷哭鼻子太丢脸了,让他们不要管自己。天哥用包子堵住了逞强小孩的嘴,苏建秋则揉着他头发笑,说你叫我们一声哥,我们当然要管你了。


我们当然要管你了。

这是一句遗落在久远以外,无人记得的话语。



苏建秋看着张子伟的睡颜开始发呆,他伸手描摹着那张熟悉的轮廓,吃惊地发现手指可以感受到微凉的温度和柔软皮肉,忍不住就加大了力度。张子伟被他吵得睡不下去,睁着眼颇有些闹起床气的样子,拍开他的手不满地无声哼哼。

下一刻苏建秋就翻身上来,不可置信地去确认他每一寸可以触摸到的皮肤。


天色正是混沌初暝,卧室里的窗帘没有拉严实,黑暗中透入了一隙微光,在被子上映出一道细细的亮色。

太阳还未出来苏建秋就感觉到了热,火是从里到外烧起来的,他只能去寻求降温的方法。张子伟是草叶上栖着的晨露,凉意被苏建秋指尖的火都燎得一干二净,温温热热恰好是可以入口的程度。

舌尖抵着颈动脉,胸膛贴着心脏。越发急促的律动让苏建秋仿佛在拥抱失而复得。

他的眼泪砸在张子伟的耳畔,而他身下的人也红着眼尾无声喘息着。


天光大亮时张子伟的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苏建秋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看着皱巴巴的床单捂着头骂了一句。

手机铃声将他从微妙的情绪中唤醒,他接通,收到了八面佛的儿子死去的消息。



6.

张子伟再次出现在苏建秋眼前时,他熟悉的温和被鳄鱼的利齿磨砺成了逼人的锋锐,眸光清亮又阴翳,连笑容里都带着陌生的狠戾嘲弄。


“你知道为什么那次行动会失败吗?”

他轻声细语地问着,云淡风轻地将炸弹随口抛下,不将眼前两人砸到头破血流不肯罢休似的,字字句句化着刀冲心窝里捅,逼着昨日重现,绝境重演。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7.

然而恶鬼不是来索命的。

即使当日马昊天选择放弃苏建秋的命,张子伟也会陪他一起跳下去。他这样的人,只会索自己的命。


所以这次,他选择了陪张子伟一起走入不归路。



8.

他曾长久地陪伴他,短暂地拥有他,又永远地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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